大東山日出- 零八年晨光第一線

大東山 日出 2008年

(此文寫於2008年1月3日,圖為大東山三人死亡團)

零八年的第一天。

一切均有徵兆,未見閃電,先聞雷聲,就如見官前,必先熬個四十大板,但這次沒有。說要上山看日出,就只考慮了那麽個一分鐘,便成行了!就如決定買一串魚蛋那樣從容不迫,想來也覺得有點怪異。

儘管外邊只十度上下,還是只穿了兩件薄衣,帶了個斜背袋子便揚長而去了,就如去一趟酒樓吃飯。本來也沒問題,十度嗎,也不見得過分地冷;風嗎,也不見得很帶勁,還可接受;但當在毫無先兆下,氣溫突然急降到四度,風則驟增到三級,便構成了問題。可惜發現問題時已然下了車子,站在那荒山幽谷之中矣!

本來呆候那輛破車長達一小時之久,加之由東涌到山腳的伯公拗,車費竟不合理至二十二元,已是怒從心上起,無處可供宣洩,但一下車,不要說怒火,岩漿也被凝結了。下車後第一個想到的詞語是「不妙!」不妙是定了,但事已至此,也絕沒打退堂鼓之理,於是只好硬著頭皮踏上石級。

目的地是大東山,但昂頭瞻望,就只黑壓壓一片,視野就只有電筒燈光所及的一兩米,實有點一步一步邁向深淵的感覺。路是越行越陡,風是越高越厲、越冷,人是越行越見鬼,起初身體是顫抖得不得了,舉步維艱,慢慢竟是不抖了!起初還高興,以爲身體已然適應環境,再無後顧之憂矣,但當發現竟只是身體凍得沒感覺了,心情遭逢落差之大根本無法言喻–沒想到我竟變了一根移動的冰棒!

還是繼續走,那更不得了。我是沒見過空氣可以這樣殺人的冷,風可以這樣猛。一直深信人被風吹得倒下只是電視劇的情節,那有這般兒戲?但舊觀念畢竟是被再一次打破了–風是可以吹倒人的!

當你所有能聽見的聲音只有那不知所謂的風聲,人亦被吹得蹲下不敢動,仰望明月,你就會開始思考一些很實際的問題了:「究竟是被風吹死,還是被冷死舒服些?」想了一會,只覺兩種死法皆不人道,人豈能死得如此窩囊?一念及此,便開始半蹲著身體繼續爬了。

一直想喝水,但到達山腰後,這念頭便打消了。並非沒水,而是手指已然沒法完成拉開背囊拉鏈、拿出水瓶、再扭開蓋子,這一系列「複雜」動作了!十根手指全僵了,儘管還能微微的動,可是我已完全感覺不到它們,簡直就像被砍下了一樣,可以想象那是一個什麽鬼模樣的手。

終於看到聞名已久的大東山小石屋了,那是荒廢了的十來間散落的小屋,只是人去樓空久矣,廢屋一堆而已。時間太早了,距離日出還有兩小時,挨著小屋躲一下風不是很寫意嗎?絕不是那回事。挨了十分鐘,還沒什麽,再過二十分鐘,見鬼了。

風是弱多了,但冰寒的鬼風卻是無孔不入,竭盡滲透之能事,把體溫、以致人的生命一點一滴的帶走!記得鹿鼎記中有一幕寫海老公跟假太后對掌,海老公出奇不意,使出一招「陰陽磨」跟假太后比拼内力,「將太后的内力一點一滴的磨去,直到軟癱而死。」一直想不明白假太后當時究竟是何種滋味,現在是有點眉目了!

由於被「在雪地中睡着,結果只會是一睡不起」的傳説驚嚇之下,不得不喚起僅餘的精力,作無目的漫步,絕不敢停下。坐下嗎,那是前往地府的捷徑;走路嗎,每走一步,便是跟冷至骨髓裏的寒風作一番爭鬥。如此困境,當真懷疑是否被鬼魂捉進了一個靈異空間。望著滿地的帳篷,看來除了我們,大概也沒人會在寒冷警告加強風信號之下在此呆吃西北風。

過了兩個小時地獄般的日子,雖說未看破紅塵,已然感到不如死去了乾淨。正是萬念俱灰之下,帳篷區有人起床了!熱心人給我們煲了熱水,雖不至於是被救了一命,但也是頭一次真正感到雪中送炭的意義。喝過熱水,也不管冷死還是凍僵了,鼓起餘勁、重新拔起冰封的雙腿向山頂疾奔。

說實話,山上風是更淒厲可怕,無處可躲,也無處可供依靠。在上面待了半小時,就如過了半年,搞不清楚到底是在等死還是等日出。月亮隱去了,星星消失了,取而代之,是一片烏雲中夾著一點白,晚霞似的紅則從中閒鑽出。海天並非一色,山丘沒樹,光禿禿的一片挨著一片。西面見到機場,上面是混沌一片,霧氣濃得令人很不舒暢。愁雲深鎖著東涌一列列樓房,很有初夏黃雨霏霏,霧鎖秦淮的意境,但此刻卻沒覺得浪漫,只感到一陣悲涼。

太陽是從紅霞中鑽出,斜斜歪歪的升起,軟綿綿的沒一點硬朗。緩緩升起,起初是血紅得一團,亮得很柔和。慢慢便霸道起來,橙紅的光線四散射出,很刺眼,如一跟跟觸手把一切都捉過去。身體緩緩解凍了,也人生中頭一次感覺到太陽的偉大。太陽升起前跟後,豈止兩個世界,簡直是烏托邦跟無間地獄的分別。

此刻回想,儘管是很不尋常的經歷,卻也是不可多得的經驗。

Leave a Reply